黑夜无梦魇

月亮底下也没有新鲜事

【瑜干】周瑜戏蒋干



九江蒋干,有仪容,以才辩见称,独步江淮之间,莫与为对。

有周瑜者,与干同年,亦很有姿貌,亦很会嘴炮。

江淮人称:一时瑜干。

周瑜和蒋干,没什么意外地上了同一所重点学校,没什么意外地一个当了班长一个当了学习委员,没什么意外地都被来自河南的许先生相中,收入小班教学。此班三年一纳新,据说王佐之才上线率很高,有了许先生的评,出来也很好找工作。

有点意外的是,75届的小班只收了周瑜和蒋干两个人。


许先生摸摸胡子,试以汉祚问之。

干对曰:“药丸。”

瑜对曰:“乙烷。”

许先生揉揉额角:“现在的学生越来越难教,72届的鲁同学还就着桓灵写篇议论文,你们两个人只回我四个字。”

很好学的周瑜和蒋干,下课便去找72届的学长探讨人生。奈何鲁同学一直和另一位学长黏在一起,一时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周瑜摸摸还没长胡子的下巴,看向另一位学长的眼神便带了几分危险。

与鲁肃交谈甚欢的刘晔莫名觉得脊背一凉,心道最近降温很厉害啊,要提醒鲁同学防寒保暖。

春来回暖,周瑜和蒋干转眼已同窗大半年。谈不得推心置腹,也算得上一声知交,少不了留下些“学习得太投入天晚来不及回家便抵足而眠”的美谈,供后来学子观瞻效仿。


一日,蒋干面有愁郁之色,周瑜看见了,便很有同学爱地上前关切几句。

蒋干叹了口气:“天下之大,何处为家?”

周瑜听罢,扶着树哈哈大笑,直道:“干兄几时也学会故作老成,可是昨晚食了鸡汤?”

见蒋干还是很愁郁,周瑜便强忍着收了八分笑意,一本正经地拍拍蒋干肩膀:“我家空房子很多,干兄可有兴趣?小住即时,长住打折。”

蒋干反过来一本正经地盯着周瑜:“瑜兄,天下之大,纵得王佐之评,当以何人为王?”

哦,原来是在担心毕业找不到合适工作。周瑜觉得蒋干现在想这个问题很是多余,因为他两人的年龄加起来才刚及弱冠。一时白衣,一时苍狗,等到了适合投简历的年龄,相中的公司说不定早倒闭了。

周瑜抚额:“天下之大,干兄可有什么办法算得王之方位?”

蒋干摇了摇头。

周瑜摸下巴:“吾有一法。”

“你懂易理?”

“我会扔鞋。”


周瑜当然不会扔自己的鞋。于是,蒋干光着一只脚在对面站着,等着周瑜卜下人生第一卦。

一起一落,鞋尖指向东南。

周瑜很满意地捏着下巴:“嗯东南,嗯我果然很适合江东。”

“汝视之东南,吾视之西北。”蒋干一边穿鞋一边道。

周瑜旋即一愣,盯着蒋干道:“你不要跟我搞什么相对位置,我是面向正北站着的,吾之东南,亦汝之东南。”很难得,周同学说话时竟带了几分急切之意,他从没乐观到觉得这天下会是一家之姓,他也并不想给自己未来的从业道路上多增一个伶牙俐齿的对手。

蒋干笑:“瑜兄,天下之大,你可想过离开淮泗,远足北方?”

周瑜大致明白了些:这约摸是个南方人有了去北方体验生活的情怀。所以,当蒋干站在自己对面时,为的不是选择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为的是怎么扔都能找到理由去北方。

这么一想,周瑜突然有点开心,他扔鞋时想的是,万一鞋尖指西北,他就说扔鞋的规矩是看鞋跟,万一指个东北西南,就将结果概括为南北——总之,从已有资源的角度,周瑜觉得他扎根淮泗是最符合系统优化的选择,他暂时并无挑战困难模式的打算。

不愧同窗好友,不愧一丘之貉。

周瑜挑眉:“所以呢,你是铁心要去北方了?西北有什么好?”

“西北有高楼。”蒋干一边掸着鞋上的土一边笑。

“找你的高楼去吧。”周瑜翻个白眼,挥手作别。


时,汉末大乱,士人多南渡扬州,蒋干偏走个逆流,带着许老师写的介绍信,举家北迁。

如此这般,想必不是情怀那么简单。至于具体原因,周瑜并未多问。此后一南一北,书信了无。

蒋干走后没多久,周瑜也退学了,许老师眼瞅着本届最后一个学生这就跟着不知道哪来的野小子创业去了,感慨一句现在的学生果然越来越难教,很郁闷地蹦了两根白头发。

周瑜一直觉得自己扔鞋扔得很准,不过这听起来并不是很雅,所以,多年后他绑架鲁肃学长时,很用心地将此事美化为“先哲秘论 ”。


江北曹公,素好纳贤才,东禽狡布北走强袁之余,听闻江东孙郎不久前亡命于小人之手,感慨天下少一争锋猘儿,同时也觉得江东周郎这个墙脚可以挖一挖。

是让荀彧去呢,是让荀攸去呢,袁绍还有一口气在,现在把二荀放出去一个会不会玩脱啊?而且前往江东是有一定危险性的谁知道周郎会不会和他义兄一样聊着聊着天呢手戟说扔就扔啊。曹操掂量着周氏的量级,细数着周家往上倒三辈开枝散叶的门生故吏,脑补着有周郎相佐的美好场景,陷入艰难抉择。

就在曹操觉得算了这事儿撂撂吧等我这边消停消停再议时,有一人自告奋勇愿为说客。

曹操上下打量着蒋干:此人位不甚高,名不甚显,这是哪来的自信?

蒋干道自己与周郎是老同学,关系不一般,有同榻之谊,扔鞋之交。

曹操虽然没听懂扔鞋之交但他听懂同榻之谊了,当即一拍掌:就你了,批准了,挖得来周郎立马给你升职加薪,挖不来也没事写几篇江东旅游攻略也算你公费考察了。

蒋干确实很自信,想自己年少时也是嘴炮届有头有脸的人物,善辩起来是让周郎也要翻白眼的人物,他觉得这事如果他去都成不了那么别人更没戏了。于是蒋干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不如不要的自信,布衣葛巾踏上了去江东拜访老同学的路。


大户出来的公子总是很有礼节,蒋干远远地便看到周郎出门迎他,自我安慰到这第一步还算顺利。

“子翼良苦,远涉江湖为曹氏作说客邪?”周瑜不等蒋干近身,招呼都没打便朗声开门见山。

若不是蒋干修养好,可能会当即一踉跄。看来第一步很顺利是个错觉。

“吾与足下州里,中间别隔,遥闻芳烈,故来叙阔,并……”蒋干竟觉被周郎刀般的目光盯得透不过气,先前想好的诸多说辞咽了一半下去,“并观雅规,而云说客,无乃逆诈乎?”

这段连鬼都不信的话说完,蒋干用脚后跟都能看到周郎眼中大大的“呵呵”二字。

周瑜迎风而立,他身材少年时和蒋干差不多,此时已出落得比蒋干高半头。蒋干的相貌气质算是不差了,崔琰如果请假他能做个替补的那种水平,此时在周瑜面前只觉:不要和面前这个人比长相,不要和面前这个人比气质,他吴颜值担当通常也兼职武力担当及智商担当这能怨谁呢。

周瑜皮笑肉不笑地冷言道:“吾虽不及夔、旷,闻弦赏音,足知雅曲也。”

蒋干额角蹦个十字路口,感觉除了厚着脸皮继续说“我是来表达同学爱的我真的不是来挖你的”之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他正掂量着说辞,周瑜倒是很热情,要他进屋坐坐,喝个小酒吃个小菜接风洗尘。


“曹孟德会派人而来我并不意外,但是派了子翼兄我还是有点意外的。”蒋干还没坐稳呢,周瑜的话已经灌进耳来,蒋干寻思着这是损我呢还是损我呢还是损我呢?

“所以,这是想打青春校园怀旧牌么?需不需要我弹个当年的流行曲来渲染一下气氛?”周瑜这么说着,手已然抚上桌前的琴,当即猛地一拨,没有乐音,只有铮然断弦之音。

登时肃杀。

明知宴设鸿门而敢赴的通常也不是一般人。蒋干对于此行能否挖来周瑜是不怎么乐观的,其实曹操也没抱太大希望,他是一种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的心态,不挖白不挖。当隔着长江都能看到对方脑门顶着“忠诚度100”的红字时,你点“游说”时的心态和买彩票选号时的心态差不多。

蒋干清清嗓子:“吾与公瑾韶年相识,常忆求学之际,你我以才辩同名于江淮,一别经年,相隔南北,甚是想念……”

周瑜微笑着点了点头:“子翼兄说得是。兄本九江人士,想来离乡甚久,当念桑梓,今既南下,不如既来之则安之,瑜与子翼兄有得是时间致青春。”

若说蒋干的心没有过动摇,那是假的。只是,挖人不成反被挖,这种事无论怎样记载都是充满喜感的。咬定了自己南下是抱着和周瑜请居巢长时类似的心态倒是能挽尊,但蒋干还要思考自己在北方一户口本的安危。

蒋干摇头笑笑,老同学我们缘分还是修得不够深。

一场没滋没味剑拔弩张强行怀旧的酒宴终于结束了,以周瑜的全面胜利告终。蒋干甚至觉得,当年被誉“独步江淮”的是他而不是周瑜,主要是因为周瑜忙于学琴及锻炼身体。

“适吾有密事,且出就馆。事了,别自相请。”周瑜说罢起身,招呼手下来给蒋先生安排住宿。

蒋干就这么着在江东白吃了三天饭,第三日,周瑜似是终于想起该尽地主之谊,邀请蒋干一同巡视军营。军营一日游结束之后又很热情地备好酒宴,很热情地邀请来了入吴没多久的鲁肃学长一同叙旧,很热情地招呼手下给蒋先生添酒。

正当蒋干盘算着周郎这个墙脚挖不动要不要去松松学长的土呢时,周瑜已经很热情地站起身来举杯。

“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讬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行计从,祸福共之——子翼兄说是不是?”

周郎的祝酒词不是一般人接得下的,周郎敬来的酒不是你能决定喝不喝的,这边蒋干还在思考着除了“嗯啊好对”还能说什么时,那边周郎已经一步一步似爪牙地走向他。

蒋干倒是没担心过自己的安危,他认为老同学应该明白,此时对于曹孟德不妥协也不去撩是比较好的选择。但当周瑜步步逼近他时,蒋干还是生出了当即跑路的念头。

周瑜走过来,揽着蒋干的脖子,他耳边用沾满酒意的气音道:“假使苏张更生,郦叟复出,犹抚其背而折其辞,岂足下幼生所能移乎?”周瑜倒退两步,朗声大笑,举杯敬酒,“哈哈哈,子翼兄,请!”

这个人啊要是强盗起来啊,他就是上一秒还叫你子翼兄下一秒你就变幼生再下一秒又叫你子翼兄,而你还不能拒绝。


“初瑜以去向相问,子翼兄以‘西北有高楼’对之,瑜笑子翼兄虽得高楼抚琴,终少听曲之人!”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念及知音二字,蒋干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周瑜四目相对道:“今下江东会友,不知他日,公瑾可愿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周瑜的内心是翻着白眼的,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捏捏下巴,没什么诚意地回答道:“嗯……大概。”

蒋干已当作是周瑜答应了,当即笑道:“一言为定!”

“一言嗯嗯。”周瑜把后两个字含糊过去。


宴会散后,蒋干跑路的念头由想法转为实际,他觉得这个地方多待几天是会神经衰弱的。周瑜很有礼貌很有同学爱地把他送到城门口。

蒋干回去后,称瑜雅量高致,非言辞所间。曹操对这个结果并不觉意外,但终究是有点失落。


又两年,曹公新破袁绍,兵威日盛,下书责权质任子,被很有礼貌地拒绝了。蒋干闻此事,仿佛看到了老同学隔着长江冲他笑眯眯。

又六年,曹公和江东已是结下了不小的梁子,但蒋干还是时不时幻想着,某年某日,老同学提酒赴约。

又两年。

周瑜卧于病榻,残灯熬枯油般耗着最后一口气,他在神志不清醒间叫了很多人的名字,新交与故人,一个个地在脑内转换,当他隐隐叫了几声“子翼”时,身边人只当他与太史慈将军另有深交。

其实倒不是周瑜与蒋干的关系又有多么亲密,只是人在痛苦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想些轻松的事来缓解,学生时代对于已经工作的人来说,常是会用“无忧无虑”之类的词形容。而对于周瑜,那也确实是一段难得的不必步步为营殚智竭虑的时光。


脑内的蒋干,捶胸顿足,冲着周瑜连连喊到:“说好的礼尚往来,公瑾竟是戏我邪?”

“戏你又如何?”周瑜冲蒋干一笑,转身而去再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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